時間:2019-01-03 來源:中國法學創(chuàng)新網(wǎng) 責任編輯:yyx
已故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教授劉莘
2018年12月29日,清晨。零下10度。我急急出門坐地鐵,要在8點前從北京東南角趕到西北邊的八寶山,時間有點緊。今天是中國政法大學劉莘教授的遺體告別儀式。
我是什么時候認識劉莘老師的,已經(jīng)記不清了。但可以肯定是在多年前的一次會議上。只記得當時有人介紹我們認識,剛剛說完我的名字,她一疊聲地說:我知道我知道。那張圓圓的娃娃臉上笑意盈盈。我也知道。我笑道。確實我對她慕名已久。我們相視一笑。
后來,我們經(jīng)常見面,不是在這個會上,就是在那個會上。有一次,我受邀參加政法大學的一次會議,會后她開車到飯店,我們聊了一路。我們漸漸熟悉。之后每次見面,我們會習慣性地來一個擁抱,這種西式的禮儀能夠讓我們迅速消除一段時間不見的陌生感,但事實上我對她的了解仍然不多。比如,在她去世之后我才從訃告中得知她已經(jīng)63歲,比我大了許多,名符其實的大姐頭,而我從未意識到這一點,一直與她同年論交,因為她總是那么神彩飛揚,充滿活力,有“知天命”的灑脫,卻無“花甲老人”的自覺,從不擺老資格。而她本來是有資格擺擺老資格的。她畢業(yè)于北京大學法律系,后在中國政法大學師從張尚鷟、王名揚、應(yīng)松年、朱維究等行政法名師,是新中國行政法學專業(yè)首批四名研究生。入門早,這個資歷遠遠超過法學界的許多人,更不用說她的學術(shù)成果即使不是“著作等身”,也是“著述頗豐”,更何況她教書育人30多年,培養(yǎng)了大批法學人才,同時積極參與法治實踐,有諸多社會兼職,比如中國法學會行政法學研究會副會長。對于她的成就,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在“沉痛哀悼劉莘教授”的公告中寫道“新中國行政法學初創(chuàng)之時,劉莘教授有篳路藍縷奠基之功;行政法治建設(shè)的漫漫征程,她鞠躬盡瘁、致力為公,身體力行參與法治實踐,見證行政法治蹣跚前行。”她是有資格擺老資格的。而她不僅不擺架子,還很謙和。比如我從網(wǎng)上看到劉莘教授在羅豪才先生追思會上的講話,開口第一句是“謝謝,沒想到我可以這么靠前講……?!彼坪鯊臎]意識到自己是可以擺擺老資格的,而在我們一起參加的會議上,她發(fā)言也總是這樣,從不強調(diào)自己的學術(shù)資歷,如年輕學者一般謙遜。有持而不倚,難得。我們對于不擺老資格的學者總是多了幾份親近。后來,我收到她寄來的三本書,是她的論文集和專著。而今,撫書思人,伊人已去。
在法學界服務(wù)20多年,與不少學者有過交流,我深深地了解女性做學術(shù)研究的不易。除了學者一角,還有母親、妻子的重任。而這些角色之間互有沖突,頗多難為。加上社會長期的偏見與慣性思維,女性的發(fā)展仍然不平衡不充分。杰出的女性學者無論數(shù)量還是成就大多遜于男性學者,能夠在男性占優(yōu)的法學領(lǐng)域占有一席之地,殊為不易。因此,身為同性,在對待工作與家庭的關(guān)系上時常手忙腳亂的我對于那些杰出的女性學者總是充滿敬意,因為她們的每一個成就的背后都可能付出了加倍的努力。有一次我開玩笑說我們也要做法學界的護花使者,要盡力支持女性學者的研究,要為她們提供施展才華的平臺。但具體到劉莘身上,她很少申報學會的項目,利用學會的資源,但一直很支持我們的工作,她曾多次參加學會組織的立法咨詢、項目評審、學術(shù)研討等等。僅以立法工作為例,我統(tǒng)計了一下,中國法學會自2015年到2018年三年召開立法專家咨詢會共140場,劉莘教授參加了其中的28場, 對《中小企業(yè)促進法(修訂草案)》、《人民防空法(修訂草案)》、《民用航空法(修訂征求意見稿)》、《人民檢察院組織法(修訂草案)》、《人民警察法(修訂草案稿)》、《水污染防治法修正案(草案)》、《海洋環(huán)境保護法修正案(草案)》、《土壤污染防治法(草案)》、《土壤污染防治法(草案二次審議稿)》、《紅十字會法(修訂草案)》、《野生動物保護法(修訂草案二次審議稿)》、《中醫(yī)藥法(草案)》、《道路交通安全法修正案(草案)》、《土地管理法(修正案送審稿)》、《慈善法(草案)》、《反家庭暴力法(草案)》、《英雄烈士保護法(草案)》、2017年《國家安全法》實施專題等17部法律,對《政府信息公開條例(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)》、《重大行政決策程序暫行條例(征求見稿)》、《私募投資基金管理暫行條例(征求意見稿)》、《旅館業(yè)治安管理條例(送審稿)》、《住房公積金管理條例(修訂送審稿)》、《涉及國家安全事項的建設(shè)項目管理條例(草案)》、《非存款類放貸組織條例(征求意見稿)》、《強制醫(yī)療所條例(送審稿)》、《政府核準和備案投資項目管理條例(征求意見稿)》、《訴訟費用交納辦法》等10部行政法規(guī)提出了意見和建議。這些法律法規(guī)對于推動政府依法行政、保障公民權(quán)益、保護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等方面有重大的意義。立法專家咨詢會是全國法學界對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的"推進科學立法、民主立法、依法立法,以良法促進發(fā)展、保障善治"要求的積極回應(yīng),每一項立法都包含了廣大專家學者的無私奉獻,其中也包括劉莘教授的不懈努力。2018年1月11日,劉莘教授上午參加了《英雄烈士保護法(草案)》專家研討會,下午又參加《土壤污染防治法(草案二次審議稿)》專家研討會。中間僅有二小時用餐加休息。劉莘教授參加了整天的會議。而從那以后,她就漸漸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?,F(xiàn)在我們終于知道在她身上發(fā)生了什么。疾病難以抗拒,無能為力。
在我的印象中,劉莘老師參會很少遲到,也很少提前離會,基本上全程參加會議,認真發(fā)言,也認真聽別人發(fā)言。她總是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意見,與其他學者意見不一致時,她會笑著說:這一條我的看法與XX老師不太一樣。然后直接說出意見。她的態(tài)度是直率而溫暖的,就事論事,偶爾也有直接對上爭論的時候,但這時的她只會讓討論的氣氛更為熱烈酣暢。
劉莘是美麗的,甚至有時她的美麗搶了她作為專家的風頭。印象中的劉莘總是妝容精致,紅唇嫵媚、衣著時尚得體,即使在一眾各有風格的法學界女教授中仍顯突出。時尚讓她充滿青春活力。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微信頭像是一張她披著紗巾的照片,開心地笑著。她天生一張娃娃臉,眼睛明亮,笑容陽光,有一種明艷張揚的美麗。從其生平介紹看,她的人生并不是一帆風順的,其中的挫折坎坷、心路歷程外人難以盡知,而經(jīng)歷過這些才成就了現(xiàn)在的劉莘。有一句話用在她身上很妥貼:
萬般滋味,都是生活。
出走半生,歸來仍是少年。
劉莘是睿智的,她的睿智藏在忠于自我的生活態(tài)度中。翻開劉莘的生平,她的人生也有挫折和起伏。中國政法大學法治政府研究院公眾號在訃告的后面以“先生之風,山高水長”為題對劉莘生平作了詳細的介紹,其中披露了她的多個人生細節(jié)。比如“1977年高考制度恢復(fù),遂報名參加高考,但糕點二廠以談戀愛為由拒絕出具單位證明,因此報名未成。1978年,第二次報名高考,被迫寫下檢討書,單位才同意報考。”這些細節(jié)除了本人之外,應(yīng)該很少人知道。而將其寫入生平介紹中,更是罕見,顯示出幾分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坦蕩。這些細節(jié)為我們展示了一個鮮活的生動的劉莘。她象一株燦爛的向日葵,恣意地活在人世間,盡管歷經(jīng)世事,仍心向陽光,本色不變。
劉莘是幸福的,她的幸福顯露在同行、學校、學生、朋友對其的認可當中。中國政法大學在她去世后迅速成立以書記、校長為組長、校領(lǐng)導(dǎo)班子和法學院領(lǐng)導(dǎo)為成員的治喪工作領(lǐng)導(dǎo)小組,一應(yīng)事宜有條不紊地進行,同行學者學生紛紛發(fā)文哀悼。告別儀式定在12月29日早上8點,在這零下10度、臨近新年的寒冷冬日,仍有許多人早早出發(fā)趕到現(xiàn)場,其中不少學者特意從外地趕來。大家面色沉重,心有哀戚。我在現(xiàn)場見到一位知名學者,他不是行政法領(lǐng)域的,我跟他打招呼:您也來了。他面色凝重:劉老師給我們學院很多支持。是的,支持、扶持、幫助,30多年的教師生涯和熱情的個性讓不少人心懷感念,心里放不下,趕來見她最后一面。
12月29日下午,我沒去法大的追思會,獨自一人在辦公室回憶與劉莘老師的相識與交往,寫下這篇文字,以寄哀思。
悄悄是離別的笙簫。再見,劉老師。不,再見,劉莘。我寫下這句,眼眶熱熱的,從此不能再見。那么,走好,劉莘。愿你一路陽光,奔向天堂,赴一場開心的聚會!在另一個世界,開啟美麗的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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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彭伶,中國法學會研究部副主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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